扫山

你偏偏走进我这一间。

在革命者用鲜血染红的天空下,在堆满焦土与浸着献血的战壕里,在汗水混着泥土流进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在听到子弹射进胸膛左侧发出噗呲呲的声响后,我的心脏开始猛烈的抽痛,全身的血液倒流,毛孔颤栗。我听到细胞炸裂的声音,仿佛小时候和他偷闲路经铁铺,铁匠打磨火红的钝铁,现在,一声一声,一锤一锤,全似打在我身上。这原始的疼痛让我想回家,想和他坐在古寺门槛上,再听他讲那些渔樵闲话,书中趣事。
彼时小镇的夏天闷热且喧噪,远远望去,绵延的远山上空已被热情的晚霞染成燃烧天际的火云,灰青的瓦檐、斑驳的白墙、鳞次栉比的二层小楼、河岸垂柳的花斑树干,一切都沉睡在战火尚未触及到的小镇中。每每夜深,总能听见男人朗朗书声从仅隔一墙的邻家顺着满墙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藤蔓爬到我耳朵里。彼时念书是与现在新式学堂不同的,有音调起伏,他念韵文,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像唱歌一样好听。少年恣意,凡事由着性子来,听见他的声音,更想见他。隔墙听不过瘾,便想骑到墙头上。
因着我翻墙的动作过大,桃枝划过我浅白色的里衣,划过我裸露的后颈,留下浅浅的淡红色痕迹,桃叶扑簌簌落了满头,粗糙的青瓦触碰起来有些冰凉,空气里头混着前些日子零落的桃花香与不远处酒香,濯濯夏夜,竟如饮酒。
坐在墙头上,我看见他如白天所见一般穿着灰白长袍,眼镜放在书桌左上角,几本古籍整齐的放在一起。对窗而坐,一灯如豆,灯光明明暗暗,却温柔了他的凌厉的眉眼,全然不像白日在学堂里凶我那般凶神恶煞。短发服服帖帖的,下巴上的小胡茬又不甘寂寞的冒出来,我忍不住想象几十年后他像学堂里另一个老先生般留着长胡子的样子。一定是个板着脸讲古文的迂腐老头子,或者是个给孩子讲故事的糟老头。
其实不论是哪种样子,我都喜欢。光是想想,就很开心,就觉得世间的幸福,都在我手里。
彼时我尚且不知道我们不过是洪流巨浪中浮浮沉沉的一叶小舟,安安静静的做着偏安一隅的黄粱美梦。乱世偷闲,梦里贪欢。
后来日寇入侵,我在前线,枪林弹雨,荒原焦土,江山温柔的土地被悲伤和鲜血覆盖,流离失所,呻吟呼号,我见过很多悲伤和绝望的脸,更多狰狞而丑陋的脸。我才知道,世间,远比故事中更加险恶。
可我不怕,有他,我便什么都不怕,只是想他…只是想他。
今天,风格外大,胸口很疼,我几乎要站不住了,可我不怕,只是想他…特别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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